如果要回想支教,我会最先想到在支教期间,我拍了我最喜欢的几张照片——阳光下的小孩。那时候我还不怎么认识他们,但只是看一眼就会被他们在阳光下喷薄而出的生命力所感化,会被他们明亮的眼神所吸引,会因为他们的笑容简单的开心。
但教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由于开始之前已经排过的课过于靠前,所以也只是将简单准备的、十分蹩脚的课程塞进一个个课表空格里。当时对真正的教育学没有丝毫概念,但当我真正给四年级上过一节课以后,第二天给五年级和四年级上什么就成了世纪难题。虽然低年级的小孩会无论干什么都给你十分热烈的回应,但是他们确实有一些人对美术并没有兴趣。这导致我每天晚上都要兵荒马乱地准备下一天的课程而忧心忡忡,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喜欢美术,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对美术的看法有一些改变,不知道他们是否只是单纯享受我的课程,我甚至觉得他们完全不喜欢这样子的美术课。
而大概从支教第三天开始,我便开始了和热缩片课程的斗争。教完纹样和变体字后,热缩片就要求我,虽然他们上课可以自由创作,但是下课我必须付出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就叫他们烤好,并且也做成成品,这个过程在鸭老师和哲老师的帮助下,变得没有那么痛苦。但是他们有趣的画作,那种真正机灵古怪的想法,使得这些小小的挂件意义非凡。冯老师说可能带着他们玩会效果好一点,我也希望他们能从这节课中感受到一些美术的乐趣。我不知道这样子让他们自由创作到底好不好,但是他们的似乎玩得还算开心。
但也就是那个时候,小孩子与纯粹美好不那么相符的一面,也逐渐显露出来,当然这大概是一个过程。我们印象中理想中的小孩大概都是像我们第一天拍的阳光中那样纯真美好,可事实不可能只有一面,低年级的小孩的淘气吵闹,高年级小孩的一些自以为是、爱表现。还有教课的时候单一的排外的,甚至有一些看不起的审美,都并不让我、让我们那么有成就感。有的老师甚至在和我的聊天中说,他觉得有一些小孩其实挺坏的。
但是也许问题并不出在这些小孩,而出在我们。我们一开始想的实在是太好了,我们希望希望小孩善良与纯粹,但凡事是有光必有影,他们不满没耐心等等都也是不加掩饰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感兴趣就是不感兴趣。什么都想要,就是什么都想要,尽管现在想的很明白了,但是那时候回想做的真的是很差,有一些没有耐心和暴脾气,总是在小孩的喧闹中暴露无遗。我经营起来一向严肃凶狠的形象,确实可以保护和维持课堂纪律,但是本质上这是呈现我拒绝交流的一种姿态。寻求效率和让自己舒服的偷懒方法,以致于我和小孩子并没有建立那么深刻的交流。
因此,我十分佩服领队的哲老师,因为他一直有很耐心的保持友善,也真的有在和小孩讲道理。虽然曾经就因为脾气太好,被小孩欺负,但和我的暴力与怒吼相比,其实讲道理更能让小孩意识到对错。
而我的备课经验真正成长起来,大概也是在第一周的不断探索和失败之后,我和美术老师们一起探索出了制作微缩景观和奇怪的艺术两门小孩子可能感兴趣的课程,这样我感觉小孩子确实也有一些感兴趣的课程。当然,这一切大概都是错出来的,如果没有第一周不那么成功的一些课程,想必第二周也不会稍微顺利一点。
结课那一天,最后那一段时间都没什么课,玩了很多游戏,放了很多电影,小孩子们很开心,老师们也十分不舍。五年级的冯老师组织了最后一次玩游戏的时候还发了火,但是最后五年级的男老师们都哭了。我和张玉叶老师没有哭。我那个时候是真的哭不出来,笑着和孩子说,我们还会再见的,无论在哪里,还和张老师看小胖子王瀚卿努力想憋住的泪水流了下来。虽然蛮横的小霸王有这样温柔一面,确实很有趣,但是他那样的眼泪确实也让我印象深刻。
最后晚上所有老师一起吃了饭,有两个四年级小孩也和我们一起吃了饭,他们最后也哭了,我还记得那个叫张轩瑞的四年级小孩,他的眼泪在黑夜中亮晶晶的。真正闻到离别的味道是第二天清晨,我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哦,我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蒙蒙亮的天,一如既往是很是南方很难看到的颜色。车一启程,我们便把一五〇团中学抛在身后了。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太阳。
离开后,在乌鲁木齐玩了几天,那个时候同行的支教同事开玩笑问我为什么大家都在写小作文,我却没有。
我说,还没有准备好。那几天我潜意识里都有点抗拒整个支教的过程,我下意识的觉得其实有很多地方我都没有做好,没有让自己满意,以至于我不敢面对整个支教的过程和回忆。
但是当我真正开始面对它,并且细数的每个细节,我突然发现我自己的抗拒和否认,其实并不都来自于我没有做好的那些不完美,而来自于我自己深深的困惑与迷茫。
虽然我主张让小孩子认识不同的审美,但是我真的怀疑审美是否有高低,虽然我主张让小孩子自由创作,但是也许有一些范例他们真的会画的更好。虽然我主张让他们想象力,但是也许有的时候他们真的需要吸收一些外来的知识。也许有的时候我希望教他们一些知识性的东西,可是在他们那个阶段,他们不可能去真正认识到。这样对立的两面与我一开始所认同的,或者一直认为正确的教学,或者我心目中的教学,形成了对立。而这种对立透出的是我深刻的对自己的迷茫。
像我这样一个都无法辨别我的方向和我认为正确的事情是否真的正确的人,而且时常会因为疲累而偷懒、甚至发脾气的人,真的能教会小孩子什么吗?真的能教好小孩子吗?这大概也就是我为什么每次备课前都有一些歇斯底里的原因吧。但是这些问题到最后也没有答案,一如现在的我仍处于对未来对所有的事情也走在平衡木上,不知道向哪边摆的状态。
虽然说曾经也认为,只要给孩子种下一颗种子,无论他们是否真的有听,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毕竟在那个年纪很多的东西不予吸收。不如只是让他们知道有一个事物存在,长大再来了解的好。但是当一切结束,他们不再来联系我,仿佛一切断掉的时候,还是会因此难受。
但是就在一切都结束以后,四年级的小孩的一篇作文突然让我感到了自己工作的微薄意义。她是这样说的:“我发现美术课很有意思,纹样有很多花纹,结合着生活中的美,让这幅画充满艺术。这时,我对夏令营改变了想法,在无数老师热情的关怀里,我不再死板了,变得开放了。虽然每年夏令营我都会拒绝,可今年我对夏令营有了新的想法。”
我突然发现,就算我迷茫,挣扎,怀疑我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但是就是在那样挣扎中歇斯底里的努力,似乎也收到了我希望的那一点点反馈。现在看来,支教确实是闪闪发光的回忆,会在我的大学生活成为点点星光,伴随我,指引着我往前走。也希望我自己那些歇斯底里的努力可以在社会巨大的齿轮下为一些小孩的成
长建设添砖加瓦,给他们一些光亮,让他们成为一颗不那么亮的星星。